獨家|武鋼減員5萬人背后 一個普通鋼鐵家庭的命運沉浮
總經(jīng)理落馬，被曝裁員,，供給側(cè)改革……過去的一年,，關(guān)于武鋼的輿論風暴從未止歇,。正在召開的兩會中，武鋼現(xiàn)任工董事長,、黨委書記馬國強首度對媒體公開表示,，武鋼員工數(shù)量將從現(xiàn)有的8萬人減至3萬人，再次點燃話題,。事實上,，這場減員從2015年下半年就已拉開序幕，數(shù)萬鋼鐵工人和他們的家庭命運已經(jīng)或正在經(jīng)歷從未有過的跌宕,。
光谷客記錄的正是這樣一個典型的普通武鋼家庭,，30年里，他們曾與武鋼緊緊捆綁在一起,，卻終究被驟然拋下,。我們記錄下這個家庭的故事，記錄下他們和一個群體的沉默的命運,，是希望在宏大敘事的喧囂外,，在一個時代的殘暮將盡前，再留住一點歷史的微光,。
作為工業(yè)化最基礎(chǔ)的行業(yè),，武鋼半個世紀的興衰變遷，以及對這個農(nóng)村家庭的影響,，昭示的卻是一個百年工業(yè)文明未解的核心命題：工業(yè)化和城市化是否是一個不可逆轉(zhuǎn),、無法平衡的社會現(xiàn)象？當工業(yè)化興起時,，我們?nèi)Φ卦斐�,，�?qū)趕農(nóng)民進城變成各類產(chǎn)業(yè)工人；但有一天當工業(yè)化過剩,，城市經(jīng)濟衰落,，這些失去工作,，也沒有更多謀生技能的失地農(nóng)民或農(nóng)民工后裔，該向何處安置,？
——谷哥
就是這半年吧,，萬志宏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青山,，連擦皮鞋的都知道，“武鋼不行了,�,！�
25年里，他一直想要逃離這座龐大的鋼鐵廠,；28年里,，他的兄弟萬勁松則一直希望在這座鋼鐵廠穩(wěn)度一生。他們有著南轅北轍的人生志向,，但是因為武鋼,，他們經(jīng)歷了同樣的命運曲線：同樣在數(shù)十年中從武鋼兩進兩出，同樣在2015這個特殊的年份里,，與武鋼的捆綁戛然而止,。
這座本部廠區(qū)位于武漢市青山區(qū)的“共和國鋼鐵長子”，全稱是武鋼鋼鐵（集團）公司,，1949年后中國開建投產(chǎn)的第一座特大型鋼鐵聯(lián)合企業(yè),，生產(chǎn)規(guī)模居世界行業(yè)第4位，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光里,，再造了武漢青山,，為整個青山的數(shù)萬家庭數(shù)代人提供了旱澇保守的鐵飯碗。
今年47歲的萬志宏是一名去年剛進入實習期的“年輕律師”,。而過去的25年里,，他曾是武鋼的軋鋼工人和門衛(wèi)。從1990年開始,，他兩次進入武鋼,，又兩次離開武鋼，幾乎和無法理解他的所有家人決裂,。
用萬志宏的話來說,，2015年3月，是他“臥薪嘗膽”了15年后,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終于成功的逃離武鋼,。
就在他離開大半年后，大規(guī)模裁員真的來了,。
2015年,，中國鋼鐵行業(yè)由寒冬轉(zhuǎn)入冰凍期,，武鋼在2015年第三季度進入全面虧損，每月虧損額達到5億,。2015年12月,，有媒體登出消息稱武鋼將裁員1.1萬人，引發(fā)震動,。武鋼方面辟謠,，稱“并非裁員，而是人力資源優(yōu)化”,。但2016年3月,，正在舉行的兩會期間，馬國強首度對媒體公開,，武鋼將從8萬人減至3萬人,。
對萬志宏來說，這是他預感中,，遲早要來的一天,。
雖然在身邊家人和工友眼里，武鋼是旱澇保收,、人生無憂的保險箱,，但萬志宏從23歲進入武鋼之初，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,。在他剛進武鋼,，效益最紅火的時候，他曾忍不住問工友,，如果武鋼以后不行了,，怎么辦？得到的,，是一片詫異的嘲笑,。
但此后的25年里，這份內(nèi)心的不安成為萬志宏命運的魔咒,，驅(qū)動著他不惜與家人決裂,，兩進兩出，一直試圖逃離和掙脫武鋼對他的人生捆縛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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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志宏家未被拆遷前
在萬志宏少年時期,，武鋼卻是他和父母弟妹全家人夢寐以求的向往。
萬志宏和父母弟妹原居于武漢市武昌縣第九區(qū)（青山行政區(qū)前身）余家土庫鄉(xiāng),，是當?shù)氐囊粦羝胀ㄞr(nóng)戶,。從萬志宏老家的山村，走到繁華的漢口，要走整整一天,。
少年萬志宏對武鋼最深的印象是：工資收入高,，還有夏天隨便吃的冰棒，隨便喝的汽水,。
作為1949年以來工業(yè)體系最基礎(chǔ)也是最重要的一環(huán),，武鋼和當時大多數(shù)的國營鋼鐵廠一樣，已經(jīng)在短短數(shù)十年,，將武漢東郊“沿江上下,，此山獨青”的遠僻青山，變成了一座功能齊全的現(xiàn)代城市,，這里不光有以“武鋼”命名的學校,、醫(yī)院、派出所,、電影院……還有自主生產(chǎn)的冰棒和汽水品牌，成為人們對這個產(chǎn)城一體的封閉小型社會的集體記憶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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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鋼開建前青山區(qū)地貌
如今武鋼氧氣廠所在的位置當時還是一座郊區(qū)荒山,，少年萬志宏曾爬上這座山，望著山下林立的煙囪,，憧憬著自己有一天也能進入武鋼,。
少年萬志宏曾以為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愿望。彼時,，與他家相隔近10公里的武鋼大多數(shù)員工是來自全國各地尤其是遼寧鞍鋼的技術(shù)援建者,，本鄉(xiāng)本土的村里少有人能與武鋼有直接關(guān)聯(lián)。
上個世紀70年代,，武鋼曾在村里招人,，每戶名額一個，萬志宏的一位本家叔叔成為幸運兒,。而萬志宏的父親萬咸超則在1962年初中畢業(yè)后,，響應(yīng)國家號召，返鄉(xiāng)務(wù)農(nóng),，他教育萬志宏三兄妹“要好好讀書,，不然就是和我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命�,！�
萬志宏家被拆遷時
但1985年,，萬家迎來了命運轉(zhuǎn)變。已經(jīng)投產(chǎn)27年的武鋼從周邊農(nóng)村征地,，萬家的部分土地在征之列,，萬志宏的母親蔡勝榮隨后脫產(chǎn)進入武鋼，成為一名清潔工人,，每月工資70多元,。1988年,，武鋼再次增產(chǎn)擴建，萬家的土地和房子盡數(shù)被劃入工廠范圍,，全家在戶口頁上都變成了“城鎮(zhèn)戶口”,。
失去土地后，萬咸超和剛剛初中畢業(yè)的子女萬勁松,、萬秀麗都進入武鋼實業(yè)公司,，在這個1979年成立的鋼鐵服務(wù)配套企業(yè)里，三人的職位分別是司機,、鉗工學徒和包裝工,。
到2012年，這個用于安置職工家屬的配套企業(yè),，就擁有正式員工2萬余人,。
當時，學習最好的萬志宏正在念高中,，他面臨兩個人生選擇：通過高考進入大學殿堂,，或者考取武鋼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校，進入武鋼,。![]()
武鋼職業(yè)技工學校始建于1973年,，為武鋼定向培養(yǎng)技術(shù)工人，尤其是軋鋼技術(shù)工人,。
在后來的回憶中,，萬志宏覺得“如果當時沒有其它選擇，我肯定就鉚勁考大學了,�,！钡罱K，他選擇了武鋼職業(yè)技術(shù)學校,，并于1990年畢業(yè)后進入了曾經(jīng)向往的武鋼,，成為第二熱軋廠的一名軋鋼工。
每月工資一百多元,，和初中畢業(yè)后當了三年學徒的弟弟萬勁松差別不大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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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時期的萬志宏和萬勁松
唯一的不同是，萬志宏的身份是“全民”,、萬勁松則是“大集體”,。前者屬于全民所有制的央企武鋼核心企業(yè)，是共和國真正的工人階級,，后者則是武鋼下屬的集體所有制企業(yè)員工,。
上世紀90年代后期的國企改革后，他們都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合同工。但事實上,，整個青山,，所有人依然沿襲著紅色年代以來的身份稱謂：“大集體”還是“全民”，因為直到如今,，兩者之間,，身份待遇依然涇渭分明，近幾年工廠效益下滑,，還曾爆發(fā)過同工不同酬的敏感事件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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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志宏曾經(jīng)工作使用的操作臺
進入武鋼后，萬志宏和絕大多數(shù)的工友一樣,，三班倒,，每天工作8小時，唯一相處的對象是一臺按鍵簡潔的機器,，并通過這臺機器將鋼材軋成各種尺寸,。
如果有鋼材移位了，就沖上去踢一腳,，免得軋出的鋼鐵尺寸出現(xiàn)誤差,。萬志宏曾親眼看見一個工友去踢鋼材的時候，腳下一滑,，雙腿就被帶進了隆隆作響的軋鋼機，一眨眼,，雙腿就沒了,，“正常得很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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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玉山街道的武鋼菜場
直到這時,，萬志宏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武鋼這個他曾經(jīng)仰視著,，難以抵達的世界,，是一個更加封閉的體系。
工作之外,，武鋼提供一切,，以“街坊”為區(qū)分的街區(qū)里全是工友；所有人都乘坐班車上下班,；公園,、戲院、體育場冠以武鋼的定語,，拔地而起,；教育系統(tǒng)從小學到大學為子弟們提供全套服務(wù)，學習的知識與武鋼內(nèi)部復雜的流水線一一對應(yīng)；工廠里發(fā)放的零食水果在每個武鋼人家里堆成了雜貨鋪……效益好的廠里,，福利好得需要瞎編名目發(fā)錢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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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山區(qū)一家叫鐵飯碗的餐館廣告是：人是鐵 飯是鋼
如果不出意外，這將是萬志宏一輩子的生活,，也是萬家曾夢寐以求的生活,。
在萬志宏的父親萬咸超看來，工廠工作雖然辛苦,，但相比種田,，工人的生活還是既收入高、又輕閑,。正是在進入武鋼后,，初中畢業(yè)再也沒有動過筆桿子的萬咸超，開始有閑暇寫日記,、買日本相機,，用整整三大本相冊記錄下那兩年的熱鬧生活。
但整天只能對著流水線上的鋼鐵發(fā)呆的萬志宏卻覺得無聊,。他開始寫詩,，把作品寄往全國各地，并動了離開武鋼的心思,。他對同窗好友夸下豪言壯語“我一定會離開武鋼的,。”結(jié)果被譏諷,，“等你退休了自然就離開了,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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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天空的鳥
by 萬志宏
穿越天空是鳥的自由
也是鳥的生命
生命是一把土
撫育不滅的夢
沒有天空的鳥
同樣是一場悲劇
……
在家人和工友的眼里,，捧著全民制鐵飯碗的萬志宏竟然想離開武鋼,，等于是瘋了。
過去的半個世紀里,，不僅萬家,，所有的青山人都依附著武鋼生活，整個青山區(qū)的麻將桌上流行著一句話“家有武鋼,，心里不慌”,。
上上個世紀，法國建筑師柯布西耶曾夢想過一種完美的光輝之城：基于大規(guī)模機械生產(chǎn)而對城市進行布局的功能機器,，萬志宏一家居住的白玉山街道及其所屬的武漢青山區(qū)恰是這樣,。
從行政規(guī)劃圖上，能清楚地看到,，整個青山區(qū)如同一把倒轉(zhuǎn)的手槍,，臨江靠湖,，獨立成城。
在這把“手槍”里,，武鋼本部廠區(qū)占地面積達21.17平方公里,，從北向南直切而下，西邊是行政和商業(yè)中心紅鋼城,，白玉山街道和武東街道則如兩個小小的部件,，鑲嵌在武鋼這個功能機器的東部邊緣。
露天KTV
萬志宏一家從1987年土地被征用后,，就搬到了為武鋼而建的白玉山,。
如今，隨著武鋼的效益下滑,，年輕人的大批出走,，下轄4萬多居民的白玉山，已經(jīng)不再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富庶繁榮的武鋼第二職工生活區(qū),。
即使在夜晚進入白玉山,，也能毫不費力地發(fā)現(xiàn)這里的破敗：整條街區(qū)幾乎沒有路燈,，老人們摸黑在街心花園里跳廣場舞,、孩子們摸黑打鬧，為數(shù)不多的幾個光源,，來自零星散布的露天KTV,，花費2.5元放嗓一歌是這里的中老年男女們奢侈的娛樂。
萬志宏一家對這里所發(fā)生的一切變化歷歷在目,。
萬志宏下海當導游
上世紀90年代初,，下海潮蔓延，萬志宏也看到了更多的人生可能,。1992年，用2個月時間拿到導游證后,，他瞞著家人辦了停薪留職,，正式下海。
事后,，萬勁松評價萬志宏的做法是“出去搞了幾年旅游,，把工作也弄沒了�,！比f咸超更是氣瘋,，“你知道，全民是啥,？找關(guān)系都換不到的身份,，他吊兒郎當,，吃不得苦，就知道七搞八搞,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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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萬志宏停薪留職后的1994年和1998年，萬咸超和蔡勝榮分別從武鋼退休,，過上了“拿著退休工資打牌,、逛公園”的退休生活，一晃20年,，兩人如今每月退休工資加起來有3千多元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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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秀麗結(jié)婚時的陪嫁是豪華的八鋪八蓋
也是在萬志宏下海去做導游期間的1996年5·1勞動節(jié)，萬志宏的妹妹萬秀麗結(jié)婚了,。和這里的大多數(shù)姑娘一樣,，對象也是武鋼的，一個在交運部門跑火車的全民工,�,；疖嚲驮谖滗摫静繌S區(qū)里面送鋼鐵、材料和礦石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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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鋼本部廠區(qū)的火車
蔡勝榮說,，當時連漢口的姑娘都想嫁到青山。但這句話沒有在她的兩個兒子身上應(yīng)驗,，萬志宏說自己當時是“誰也看不上”,，萬勁松則是“廠里女的都沒幾個，哪兒去找,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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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0年，開了一段時間導游公司的萬志宏突然回到了武鋼,。他的解釋是,，出去以后發(fā)現(xiàn) “導游也是吃口年輕飯，不是他想要的人生發(fā)展方向,�,！�
但萬咸超說，“他在外面虧了錢,，還虧得挺多,，只能灰溜溜回來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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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萬志宏家望出去,，是密密麻麻的工廠
結(jié)束停薪留職回到武鋼的萬志宏失去了熱軋廠的原工作崗位，被安排到武鋼下屬的興達公司做保安,。
1992年,，武鋼實施主輔分流,、企業(yè)改制，號稱7萬人將走向市場,，不吃鋼鐵飯,；興達公司正是為了安置被分流的員工而設(shè)。在青山民間的說法里,，這個公司主要是發(fā)配那些“不聽話的,，領(lǐng)導不喜歡的員工�,！�
拿著只有1000出頭僅夠糊口的保安工資,，萬志宏在這個崗位上呆了15年。直到2014年,，工資才突破了2000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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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休的萬咸超喜歡上了研究彩票
萬咸超曾希望萬志宏去求他，因為他有一個總工程師朋友,，可以讓兒子萬志宏回到熱軋廠那個優(yōu)渥的崗位,。但萬志宏沒有去求他，萬咸超也沒有伸出援手,。對于萬志宏出走的不理解,，讓父子倆隔膜日深�,！拔抑浪麅�(nèi)心看不起我的保守,。”萬咸超說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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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鋼鼎盛時,，生活穩(wěn)定的一家經(jīng)常團聚
就在萬志宏回到武鋼的第二年，2001年,，時間跨度長達近十年,，被萬志宏稱為“文字游戲”的武鋼國企改制進入尾聲，萬勁松被買斷工齡,，下崗回家了,，同時被買斷工齡回家的還有萬家兄妹中的萬秀麗。失去大集體的武鋼工人身份,，兩人均拿到2萬元的補償款和兩年的失業(yè)補助金。
這也是武鋼人記憶中第一次大規(guī)模裁員,。
萬勁松估計,，“當時實業(yè)公司起碼有三分之二的人被買斷工齡�,！倍谡麄�白玉山,，被買斷工齡回家的武鋼工人也占了大半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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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崗后，在萬咸超的支持下,，萬勁松買了一輛翻斗車拉建筑材料,，業(yè)務(wù)主要來自當時武鋼在建的新工廠。效益好的時候,，每天毛利上千,，頂武鋼一個月的工資，“等于還是吃武鋼飯,�,！�
一年后，白玉山跟風開車的人越來越多,，武鋼的業(yè)務(wù)也變少,，生意就不好做了。到2005年,，翻斗車報廢,，萬勁松通過武鋼下屬的精誠勞務(wù)中介公司再次回到武鋼。
這次,，他的身份是勞務(wù)派遣工,，每月工資1600元，干的是全民正式工的活兒,，但沒有合同,，沒有保險，沒有福利,，沒有休假,，“就是個打工的，比開車穩(wěn)定點,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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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鋼本部廠區(qū)沙盤圖
在萬勁松重新進入武鋼的2005年，正是武鋼所謂“第三次創(chuàng)業(yè)”時期,。2004年底,，武鋼的鋼鐵產(chǎn)能不到900萬噸，但通過 2005年到2006年的三次兼并,，年產(chǎn)能一舉升至3000萬噸,，直逼行業(yè)老大寶鋼。
但兼并除了帶來規(guī)模,，并沒有帶來效率,，到2015年，武鋼的勞動生產(chǎn)率僅有同行先進企業(yè)的三分之一,，每噸鋼的人工成本接近國內(nèi)先進民營鋼鐵企業(yè)的三倍,。
在萬勁松眼里,，這種現(xiàn)象就是，他一個人干著三個人的工作,，讓三個全民正式工拿著比他高1倍的工資,，在一旁耍。
萬志宏說,，自己早就從這種無謂的消磨中看到了武鋼衰敗的一天,。所以從回到武鋼的那一刻起，他就醞釀著怎么找新的出路,，“可以說,，是為了離開而回去的�,！�
這一次,，萬志宏依然獨自做了決定：學習法律。理由是:“我喜歡讀書,，喜歡跟人交流,，而且律師是一個越老越值錢，永遠不會退休和下崗的職業(yè),�,！�
但萬志宏只有全日制的大專文憑。此后,，自考大學法律本科的函授文憑和律師資格證花了他15年,，其中光司法考試就考了整整七年，“我并不聰明,，唯一擅長的只是看到目標堅持到底而已,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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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有《武漢晚報》報道過他的事跡,，他至今沒有仔細讀過成稿,，“看了會哭�,！�
在對這段漫長考學生涯的回憶中,，萬志宏每次給出的細節(jié)都不一樣，包括工作,、回家,、讀書三點一線的簡單重復，把自己綁在椅子上強迫自己看書,，疲倦的時候在家里對著墻壁打乒乓球,，炎夏六月每天坐6個小時的公交，去新東方學英語，只用一只咸鴨蛋和饅頭當午飯……
但比考學的艱難更令人煎熬的是,，孤獨�,！凹依锔緵]有人理解我,，和父母在一起，基本是在罵我,�,！鄙磉呉矝]有朋友可以交流，受不了的時候,，萬志宏就騎著自行車,，一個人去鄰近的鄉(xiāng)間對著魚塘發(fā)呆，直到內(nèi)心慢慢平靜,，再回家重新翻開書,。
2008年，因為受不了每次回家都是冷鍋冷灶,，37歲的萬志宏通過相親結(jié)婚,，未辦酒席，也沒有家人的祝福,，妻子是白玉山附近的農(nóng)民,，“武鋼內(nèi)部的人根本看不上我�,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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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雪中的白玉山街道
對于萬志宏守著保安工作堅持考律師這件事,，萬志宏的妻子和娘家人一樣不理解，“有那時間,，去打份工多掙點錢多好,。”時間日久,，萬志宏放棄了說服他們,，“都理解我了，說明我做的事情毫無意義,�,！�
從2000年開始，他就經(jīng)常做同一個夢,，夢見自己總在趕火車,，總是在臨上車時汽笛鳴響，火車開走了追也追不上,。他找朋友解夢,，朋友說，你的心很野，你在夢想著外面的世界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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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萬志宏結(jié)婚的這一年,，中國鋼鐵行業(yè)利潤率呈斷崖式下降，從2007年7.26%一度跌至0,，極低的利潤使得一大批民營鋼鐵廠關(guān)停,，卻加速了國營鋼鐵企業(yè)的新一輪并購擴張和行業(yè)洗牌，武鋼也在這一年里達到累積產(chǎn)量2億噸,。
結(jié)婚后,，萬志宏的妻子同樣進入武鋼，成為一名臨時工,。![](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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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雪中的白玉山康寧社區(qū)
對于偏安白玉山和青山一隅的大多數(shù)普通武鋼人來說,，外面風云變幻的行業(yè)動態(tài)跟他們沒有關(guān)系。
萬勁松在十年里養(yǎng)成了四班三倒的固定作息,，他很少關(guān)注外界的變化,，直到2015年，因為女兒上初中,，他才買了第一個智能手機,，給家里裝了網(wǎng)線。
對于曾因反抗同工不同酬,，引起舉國關(guān)注的武鋼版 “飛躍瘋?cè)嗽骸�,，萬勁松一無所知。而徐武飛躍的“瘋?cè)嗽骸�,，正是地處白玉山街道的武鋼第二職工醫(yī)院,，離萬勁松居住的群力小區(qū)走路只需五分鐘。
群力小區(qū),，是2012年白玉山最新建成的拆遷還建小區(qū),，萬勁松因為拆遷補償在這個小區(qū)低價購得了一套住房，也獲得了他多年務(wù)工生涯內(nèi)心最大的安定感,。
萬勁松居住的還建小區(qū)
用萬咸超的話來說,，“他（萬勁松）的經(jīng)歷蠻簡單，就是在武鋼工作,，下崗,，又回去了，一句話就說完了,�,！�
但這份簡單的經(jīng)歷，在2015年底,，因為一個解聘電話而畫上了句號,。
萬勁松又一次下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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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志宏每天都去青山派出所等業(yè)務(wù)
而萬志宏，經(jīng)歷了漫長的15年考學后,，終于在他準備最后再考一次的2014年考過了司法考試,，并在2015年3月拿到了律師資格證。
拿證后,，在還沒有找到實習律所的情況下,，他就迫不及待向武鋼遞交了辭職信。9個月后,，他被武鋼的官方微信“幸福武鋼”樹為轉(zhuǎn)型創(chuàng)業(yè)典型。
在萬志宏還未從武鋼辭職的時候,，有段時間風傳,，武鋼將消除不同等級員工間的待遇差別，好多“B類工”,、“C類工”歡呼雀躍,，萬志宏覺得“簡直笑話，怎么可能,，但結(jié)果真的一樣了,，都回家了�,！�
拘留所門前等業(yè)務(wù)的萬志宏
萬志宏慶幸自己走在了武鋼裁員的前面,，“如果我磨蹭到裁員這一天，心境肯定不一樣,，考不考得上就另說了,。”
年近50的他一年律師實習期還沒滿,，每天乘坐40分鐘的公交車,，從白玉山去青山拘留所外面拉客戶，碰到“看起來像管事的家屬”從所里出來,，就走上去,，“我是律師，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,？”
和他一起在拘留所門外競爭的,，都是20歲出頭的小伙子。
有面熟的人,，他還走上去打招呼,，熱情地問候“又來了啊,？”人家氣洶洶地啐問：“你想干嘛,！”尷尬了一下，萬志宏閃到一邊，無所謂地聳聳肩,，等著下一個人走出來,。
從武鋼這個封閉的環(huán)境里走出來，萬志宏其實并不擅長找關(guān)系,、拉資源,；和任何一個剛剛起步的普通實習律師一樣，業(yè)務(wù)并不穩(wěn)定,，生活依舊艱難,；但萬志宏說，關(guān)于這一點,，他想得很清楚,，心態(tài)也放得很低，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,，一切會改變,。重要的是，他終于走出了武鋼,，有了自己可以主宰的命運,。
有身邊的工友向他請教轉(zhuǎn)型經(jīng)驗，他毫不留情地回一句,，“晚了,！”
他猜，很多以前拒絕和他相親的姑娘,，如今應(yīng)該和他的父母家人一樣,，開始后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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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咸超夫婦退休后居住在這個家庭的第一套還建房里
但其實整個萬家,，除了父親萬咸超,，其他人對他的近況一無所知，他妹妹萬秀麗是通過光谷客才知道,，萬志宏已經(jīng)辭職將近一年了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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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裁員后，萬勁松依然穿著精誠公司的制服
萬勁松同樣不知道哥哥考上律師辭職的事,，他正在找律師想打官司,。從2005年通過武鋼下屬的勞務(wù)中介精誠公司重新進入武鋼開始，長達9年時間,，萬勁松都沒有社保,，甚至連勞務(wù)合同都沒見過。
直到2014年,，萬勁松的勞務(wù)關(guān)系被轉(zhuǎn)入另一家勞務(wù)中介公司,，才終于有了700元的社保,。
在這家公司，萬勁松的合同期是2年,，到2016年4月1日,。這一紙來之不易的勞務(wù)合同給了他信心，在2015年流言最盛的時候,，他也沒有作任何其它打算,，“就這么幾個月，總會熬過去吧,�,！钡�2015年最后一天，接到一個毫無征兆的電話后他就被要求上交工牌,，工作結(jié)束了,。
從紅鋼城通往白玉山街道的21號公路兩旁布滿了武鋼的煙囪
一群工友正抱團準備和勞務(wù)公司打官司，但萬勁松對此并不報希望,，“現(xiàn)在的武鋼，打贏了官司也拿不到錢,�,！彼總�月要為自己和妻子繳納1600元的社保，為今之計,，是急需找到一份工作,。
他在街道辦做了失業(yè)登記。不久前,，接到街道辦通知,，光谷有一家企業(yè)招聘保安，問他是否愿意,。萬勁松猶豫之后,，拒絕了，“離家太遠了”,，他還是想找一份家附近的工作,，哪怕再回武鋼做臨時工。
白玉山街道還在建設(shè)更多的還建小區(qū)和公租房
在孤獨考學的15年里,，雖然和父母居住的小區(qū)只有幾步路之隔,，但萬志宏春節(jié)從未回去過。2016年春節(jié),，他回家看望了生病的母親蔡勝華,，但和無法理解他的父親萬咸超依然無話可說。
過完年,，萬志宏打算賣掉自己的一套住房,，為妻子也籌備創(chuàng)業(yè),。結(jié)婚8年，受限于經(jīng)濟的窘迫,，兩人至今沒有孩子,。這套當年拆遷補償時歸于萬志宏名下的安置房，是他唯一的“富余財產(chǎn)”,，但讓他遺憾的是,，幾年前，這套80平的住房還能賣到30萬,，如今只值20多萬了,，還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。
被武鋼工廠包圍的白玉山,，被一些青山人稱為“武鋼的貧民窟”,，幾乎沒有人愿意來這里買房安家。唯一的希望是,，五公里以外正在新建80萬噸乙烯化工園區(qū),，一批新的失地農(nóng)民將再次被安置到白玉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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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16-3-14 21:44: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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